或许只有孩子们会对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的到来感到些许好奇。他们跟西里尔与瓦西里医生一样叫他“米佳”,即便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昵称来自遥远的俄罗斯,更不知道应该如何拼写。
因为语言不通,德米特里总是待在家里看书,原本孤僻内向的性格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西里尔心疼他。最后,这个往常连门把手上的污渍都难以忍受的瑞士人竟自作主张地买了些糖果,收买了一群孩子,自称德米特里是自己的亲人,接着央求他们到自己家里,还坚称米佳偶尔嘟哝的是瑞士德语。
不料,第一天,德米特里就把别的孩子给打了,自己的身上也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倘若只是这样,这不过能帮他博取西里尔的同情与怜爱,然后像往常一样继续目中无人下去——只是很不巧,被他暴打的那个胖男孩是镇警察局局长弗雷德·卡亚拉格的儿子。
西里尔不得不到警察局长家里赔礼道歉。这个假释期间的年轻人往日便要定期到弗雷德面前做思想汇报,此时面对弗雷德严厉的眼神,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回家以后,他难得一见地对小德米特里发了脾气。
“可他们在嘲笑你,即使我听不懂英语,也明白这一点……不要再容忍他们了,西里尔——如果你不愿意动手,我就替你好好给他们上一堂课!”
“侮辱我?我才不在意一帮小孩要怎么说我!”
听了这话,性格本就算不上温和的小德米特里也忍不住暴躁起来。不知为何,他的脑子里竟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把总是被西里尔带在身上的勃朗宁,这把枪的身影与杀死他父亲时的那把逐渐重叠,于是他就像任何一个因愤怒失去理智的人一样,对着亲爱的医生提高了音量。
“是啊,您是不用怕——毕竟,您至少还有一把枪,可以捍卫您的‘尊严’呢!那比我有用得多,不是吗?”
“米佳……天哪,德米特里·海因里希·尼古拉耶维奇!难道您真的希望我开枪打死谁吗……!”
在看到西里尔那悲伤到堪称崩溃的神情,德米特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对着善良的医生说了一些不可饶恕的坏话。
西里尔流泪了,就像冰水一样浇灭了德米特里的怒火。他悔恨交加,几乎是要跪在地上一般,忏悔似地握住了医生的左手。
“西里尔,原谅我——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侮辱你,仅此而已。那个可恶的胖子把你买来的糖果丢进垃圾桶,还逼别的孩子也这么做,说不定他还对你说了其他恶心的脏话……你对我太好了,我怎么能用那种事戳伤你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将“您”改成了“你”。他希望这听起来不算刺耳,却看见西里尔擦了擦眼泪,像是头痛发作似地捂住头……那是一种含垢忍辱、无可奈何的悲哀。
“抱歉,德米特里,我没想到会这样。可就算知道,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我怕你会孤单,希望你有自己的朋友……但是好吧,既然你不喜欢他们,以后我就不再请他们来跟你作伴了。”
“朋友也没什么好的。反正我在特维尔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不过,如果我发誓以后不会再揍人了,你会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我做你的朋友……?好吧,但我可没什么把握能做个好朋友。”
西里尔本以为这只是个玩笑,就跟别人戏谑他时一样。但面对这位小朋友一本正经的表情,他知道这不是玩笑。最后他沮丧而尴尬地笑了笑,他提议要向“友谊”干杯,出去买了两份撒着杏仁的冰淇淋。
“说起来,那个小弗雷德·卡亚拉格,有对你做过什么吗?”西里尔担忧地望着小德米特里,当他平静下来时,跟之前疾病发作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的善意真是让人无法抗拒。出于对西里尔的尊重,德米特里只好心怀不安地挖了一勺杯子里的冰淇淋。
“别担心,西里尔。他什么都没有对我做。”
“是吗,是我想多了?”
西里尔若有所思地闭上眼睛。他一向就是一个不擅长将他人往坏处想的笨拙的家伙,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最后便像是丢掉一块压在心口的石头一般,将卡亚拉格抛诸脑后了。
甜食可以让人感到幸福快乐。想到这里,他动作谨慎而迅速地将自己的那份冰淇淋推到了小男孩面前:“如果您乐意,可以吃两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