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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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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习丝,他道:“你看,你看……!我说吧,你的命不过如此,”恨意闪过,像凶残的恶鬼,他厉声道,“说我忘恩负义,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天生有灵的妖懂什么!怎么会知道我们挣扎的多苦!!?他欠我的,今日一切,都是咎由自……”

“咔、咔嚓——”

灿的愤怒凝固在脸上,声音戛然而止。他没有眼睛,却忍不住低头去看。

苍白的骨爪从背后刺穿胸膛,刚刚就是自己的蜘蛛壳彻底碎掉的声音。胸口血流如注,他恍惚了一瞬,有些意外。

还以为自己浑身都和相距地一样阴冷,没想到胸口这颗妖丹还有些温度。

……是因为,这颗妖丹,靠着聂辞修炼来的吗?是他浑身上下,唯一靠近“人”的东西。

并不干净的血液顺着骨爪上的沟壑,于间隙流下。骨爪中,同样苍白没有血色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妖丹。

灿陡然睁大眼眶,用力挣扎:“不……不可以……!”

然而,不会停下。他的挣扎被轻易化解,修长苍白的五指又轻轻一握,妖丹表面就出现破裂,接着粉碎!

顷刻化成灰烬,辛苦半生修炼来的妖丹,不过是这样脆弱的存在。

习丝愣愣地抬头看余逍。她的脸上,身上都满是灰尘和血迹,泪湿了发丝沾在脸上,又不可控制地滑落,她从来没有这样狼狈。

余逍另一只手抓住灿的脑袋,用力将贯穿灿胸膛的手抽了出来,雪白的发丝垂落,赋远舒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看得清余逍身后明晃晃招摇着的九条尾巴。

赋云眯眼:“突破?”下一刻他就否认,“不,最后一尾不对劲,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是靠那副骨爪强行提升上去的。”

丞相面色凝重:“那位‘王’降临了?”

赋云道:“应该不是。这还是狐王,否则不会杀蜘蛛。我想,是余逍同意那位的邀请,但要求是杀了傀儡师,而那个‘王’,答应了。”

陆执刃冷哼,满是厌恶:“对自己的追随者如此随意?这样的君王,不追随也罢。”

赋云笑了笑,不置可否。

赋远舒面色发沉,心中闷痛愈发明显,压抑着喘不过气。

骨爪微张,余逍狠狠扣住灿的脑袋,轻易地就把他提了起来。毫不怀疑,只要五指收拢,就能轻易捏碎它,让它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丑东西。

灿正凌乱地抽着气,颤声道:“你、你为什么?王呢?”

“抛弃你了吧。”

赋云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走了出来,轻轻拂去衣袍上的灰尘,神色依旧从容,陆执刃和丞相也好好的跟在他身后。最后,还有聂辞。

灿僵住一瞬,尖叫道:“不可能!!!我是王最忠心的下属,不可能!不可能!”

赋云叹道:“是忠心的,但不是唯一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多了呢,就会廉价,丢掉没有价值的,换个有价值的,多正常。”

聂辞一言不发,沉默地低着头。阵法已成了大半,接下来,无论是余逍杀了灿,作为灿的傀儡和他一起死去,还是他自己投身于这个大阵中,对他而言都没有分别了。

然而,余逍只是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提着灿的那只手隐隐有些发抖。

习丝踉跄着站起身:“……族长?”

下一瞬,她倏然瞪大了眼。尚且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身。

灿的血当然不是热的,是那里面和了余逍的血。他竟然生生扯下自己那第九尾,撕得鲜血淋漓,剩余的爪势又把灿拦腰斩断!

灿砸落在血泊中,像腐烂的果肉,发出黏腻的声音。

一条尾巴还不够,余逍又伸手向第八尾,余逍喘了口气,才哑着嗓子道:“也……不过如此……”

丝线仍然在收束着,最麻烦的阵法还在运作,中了毒的狐狸满地都是。

聂辞缓步走到灿半截身子旁,灿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又咕噜咕噜片刻,抬手指向聂辞,才终于挤出话:“……你又骗我,第三次了,我……我……”

第一次灿是个未得道的小妖,第二次是灿已经是国师,第三次,就是这次。

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很不甘心,想破口大骂又没有力气,生机渐渐从他的躯壳中流失。况且没什么好说的,聂辞也不大乐意听他说话。

聂辞闭了闭眼,道:“……结束吧。”

灿仿佛回光返照,从莫名的地方得来了力气,在地上撑起半边脸,恶狠狠地用力呸道:“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你,你们都该死,都给我陪葬!”

伴着他的诅咒,阵法颤动着,落沙珠终于显出真容,从洞底暗红的法阵中飞出。

城外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片片雪花砸落,牢狱成型。落沙珠不甘示弱,自动汲取种下傀儡丝生灵的生机。

余逍心下一狠,又斩去两尾,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

这是比燃烧修为更狠辣,更决绝的做法,修为可以修回来,这却未必,残了就是残了,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恢复。

其实他此刻并不清醒,眼前还一阵阵发黑。习丝颤声道:“族长,你要做什么……?”

余逍没有回答她,红眸渐渐浑浊,属于骨爪的暴戾在脑海中翻腾撕扯,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余逍的身形一晃,出现在长街上空。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

丞相说,妖狐曾屠了一国,以血洗都城,绝非善类,不可不防。

余逍浑身鲜血地放下手,血液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赋远舒一直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这样的余逍,非常陌生。但他清楚,这也是余逍。

血祭已经足够,狐狸们身上的丝线渐渐淡去,习丝沉默着把它们重新装回了壶里。

那颗珠子光芒越来越亮,珠中沙海翻涌不息,雪狱悄然退去,天光终于又照在这座城里。

像捏住灿的妖丹一样,骨爪捏住了落沙珠,摧毁一切的狂暴冲刷着落沙珠,半晌之后,落沙珠终于裂开,破碎!

赋远舒眼前这片空间也随之扭曲变形,他始终注视着余逍。

就在赋远舒以为要脱离这些往昔蜃影时,模糊不清间,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留个后手,总要以防万一。蜘蛛没死成,但他如今修为大减,他不会没时时刻刻操控你,聂兄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这是狐王的第八尾,自己收好。此等灵物,可筑大阵。你也不想雪狱之灾来的时候,我们无计可施吧?如果拼命让我带他们逃出魂烬,他们却最终没多久,就要遭受同样的灾难,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聂兄,恕我直言,这又是好心办坏事。”

是赋云。

另一道声音疲惫且虚弱,缓缓道:“……我知道了。下一次雪狱将近,我要立刻使用吗?”

赋云道:“不必,这次我有个办法要试一试。你等着,如果七日后雪狱仍在,就用,如果雪狱消散,你就留着等下一次。还有别的想问吗?”

“……他们现在,在云璟如何?”

赋云道:“一切安好。”

“谢谢。”

顿了顿,赋云又道:“要是我成功了,就将未来的身负云璟天命之人按此法献祭。当然,我不保证他一个就够了,所以你随时准备着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赋云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与你无关,不要过问。”

开什么玩笑。

还真是这个老头子干的好事。

赋远舒眸色暗了暗。说实话并不难受,他只是叹了口气,面前沙石飞略,土崩瓦解,幻象终于破灭成灰,最微弱的一声絮语在耳边响起。

“最后一个请求,是和你说的。”

旭日初升,胸口的印记微微发热。

“……请一定,要杀了傀儡师。”

下一瞬,那圆日便光芒万丈,灼热不可抵挡地点亮了这片识海!

仿佛从一个混沌,极冷又极干的地方来到了一个温暖,湿润,刚升起朝阳的海边。

灿的身形显露,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像白布上的污渍。

他怪笑道:“出来了?我还在想,你要是一直躲在落沙珠里,我没办法把你拽出来,很是麻烦呢……你倒是自己出来受死了!”

赋远舒扫过一圈,淡淡道:“我出来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灿阴阳怪气哼了一声,“就凭你?蝼蚁……”

赋远舒点头道:“我实力或许不太够,但胜在不会心软。”

灿愣住了。

“聂辞拜托我一定要杀了你,他不会再赦免你。”

“赦免我!?”灿忽的狂笑,“什么叫赦免!银钉刺瞎了我的眼,将我和所有的可疑的妖一起驱逐出境,让我们在无人之地自生自灭——”

“——这就是他的赦免吗?!”

赋远舒冷声道:“不要自欺欺人。你一早无错,现如今却绝不无辜,那些为你所杀的人又哪里该死。”

灿癫狂道:“我那是为什么??我变成这样是因为谁!!都是他们逼我!是他们有错在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懂什么!为什么只斥责我!”

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悲恸,血泪从他的眼里流出,呜呜哀哀。

这些恩怨本就难算清,聂辞倒未必觉得灿“重要”,因为他是一国之君,见到的人很多,做的事很多。

引灿为知己不假,可有太多人太多事,比灿这个小妖“重要”的多。

但灿不一样,他见的人少,脑子又不灵光。他固执己见,偏执地攥着过往,不肯松手。不过真要他选,在性命和聂辞之间仔细考虑,认真选选,其实他也不会选聂辞。

“如果你真什么都没做,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替你喊冤,骂得比你还愤慨。可你不仅都做了,而且做的很绝,现如今你还觉得是他们亏欠你?还不够吗?你还要这些人偿还你到什么地步?”赋远舒皱眉斥道。

灿看向他,旋即恶狠狠,一字一顿:“我要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族的容身之地,天下都归属妖族!”

赋远舒嗤笑:“好吧,你这种家伙……我真是无话可说。同情有之,厌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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