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顾后悔自己楞了一会儿才追出去，走廊里没有叶宁的身影，他追到地下车库，发现叶宁的车已经不见了。

他气得一拳锤在地库的柱子上，恨不得把贺楠千刀万剐。叶宁说的没错，这些年他确实查了很多人，他的确幻想过有一天小景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曾经是他的心病。可是这心病如今已经被叶宁治好了，他已经走出来了。也许是他得意得太早了，他忘了告诉阿东把这些资料销毁，也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把它翻出来大做文章。

他精心呵护的感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梁顾不住地摇头叹气，悔不当初。

***

梁顾颓丧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机屏幕，他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叶宁一个都不接。

敲门声响，贺楠小心翼翼地从门缝蹭进来，“梁总，对不起啊，我就是好奇，才拿那些东西去给叶助理看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想到叶宁当时经历的羞辱和委屈，梁顾把贺楠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他冷冷地看着贺楠，说话也不再客气，“闹成这样，你满意了吗？”

贺楠从未见过梁顾生气的样子，灰溜溜地赶紧道歉，“梁哥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嘛。”

“你是不是以为有你叔叔当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梁顾面色如霜，煞气外露。

贺楠感觉到梁顾的怒火都快压不住了，也有点害怕了，狡辩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好奇而已，”他挠挠头，嘟了嘴：“我也不想害你们吵架的嘛……”

梁顾信他个鬼，这小子的恶毒远超他的想象，他真是一句也不想跟贺楠废话。他忍着怒气，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贺楠出了梁顾的办公室，脸上痛心疾首悔过自新的表情一点点消散，他微微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

梁顾继续一遍一遍地打叶宁的电话，终于接通了，梁顾冲口而出：“叶宁你在哪儿，告诉我你在哪儿。”

叶宁沉默了一会儿：“我在XX酒吧。”

梁顾一愣，那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去找你，你别走，等着我，别走好吗？”梁顾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华灯初上，酒吧里，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叶宁孤单地坐在吧台，面前放着半杯酒。

因为叶宁不许他靠近，梁顾只好坐在叶宁身后不远的位置，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贼心不死的大胆狂徒，一个接一个，过来和叶宁搭讪。

叶宁显然心情很糟，每个人都被他冷冷地打发走了。

偏偏就有那么个不识时务的，好死不死地上来纠缠，怎么也赶不走。那个人的手眼看就快搭上叶宁的肩膀了，梁顾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抢在那人之前揽过叶宁，“嘿，抱歉让你久等了。”

那人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尴尬一笑，讪讪地走了。

叶宁没有看梁顾，半晌，他轻声说：“梁顾，别这样，我只想一个人喝点酒，我没地方可去。”

他说的没错，他几乎没什么朋友，偌大的城市，他无处容身。

梁顾心里一阵刺痛，是啊，他是叶宁唯一的依靠了，当初可是他不择手段连蒙带唬逼叶宁就范的，这样一想，他就更不能原谅自己了。梁顾自责得简直想抽自己俩嘴巴，他凑近叶宁，小声儿说：“宝贝儿，回家，我回家给你赔罪行不行？”

叶宁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盯着桌面，若有所思。

每一秒的静默对梁顾都是那么难熬，“行行好，别折磨我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梁顾可怜巴巴地乞求。

叶宁终于开口了，“家？”。

“对，家。”梁顾加重了语气，“我们的家，你跟我的家。”

叶宁双颊绯红，眼角有水气弥漫，他呆愣了半晌，突然惨淡一笑。

叶宁那一笑，梁顾心里都毛了，语无伦次什么都顾不上了，“叶宁，只要你回家，只要你回家，什么都听你的……”

叶宁轻轻推开他，从高脚椅上下来。他喝了酒，脚步虚浮，一沾地就是一个趔趄，梁顾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叶宁环视四周，“就是这儿，”他笑，“就是从这儿开始的……”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梁顾，“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萧梓程，就不该跟他打那个赌，都是我的错……”

半醉半醒，半真半假，茫茫人世，万般皆苦。

叶宁也不明白，兜兜转转，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求而不得，爱而不能，是真的苦。

“别这么说，”梁顾把他拥进怀里，“你没有错。”

叶宁额头抵在梁顾肩膀，“我骗你在先，你查我，我却要生气，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没有，”梁顾心疼地吻着叶宁的头发，“对不起，是我不好，原谅我。”

叶宁双手环住梁顾，勒紧，整个人陷在他怀里，“梁顾，我难受，我好难受……”

“你喝多了，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说。”梁顾把外套披在叶宁的肩上，搂着他的腰，半拖半抱地往外走。

***

酒吧的角落里，一个人缓缓抬起了头。

棒球帽的帽檐下，小伍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他的叶宁哥并不知道他在这里，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他甚至怀疑叶宁是不是把他忘了。可他放不下叶宁，一段时间看不到人就浑身难受，他的眼睛，总是忍不住自动寻找叶宁的踪影。

所以他跟到酒吧来看了一场好戏，看两个有情人互诉衷肠相拥而泣，妈蛋，真是自讨苦吃。

他的手一直紧紧握在酒杯上，直到梁顾和叶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皱了眉，拿起酒杯，慢慢喝干了里面的酒。

那酒已变得温热，不是滋味。他低下头，沉思了很久，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眸已平静无波，像两汪潭水般深不可测，仿佛那些暗自涌动的、不为人知的心绪，从来不曾出现过。

***

梁顾放水给叶宁洗了澡，叶宁换了睡衣，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乖，这样睡会着凉的，起来吹头发。”梁顾拿了吹风机过来。

叶宁晕晕乎乎地爬坐起来，挪到床边，梁顾认真地给他吹起头发。

叶宁的头发带着潮湿的清香，在热风的追逐下，仿佛雨后湿漉漉的麦草得到了抚慰，逐渐变得干燥蓬松。梁顾的指腹轻抚而过，头皮传来温暖柔滑的触感，酥酥麻麻的。

被人这样用心呵护的感觉，真好。

“你以前，也是这样照顾小景的？”叶宁忽然问。

梁顾愣了一下，小心答道：“小景那时候留平头，不用吹。”

叶宁低下头，“你还是会经常想起小景吗？”

梁顾沉思片刻，决定如实回答，“偶尔还会。”他关了吹风机，轻轻拨弄叶宁吹乱的头发，“但想起来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了。我很久没有做噩梦了，他好像在我的梦里，安息了。”

“是吗？”叶宁问：“从前，有多痛苦呢？”

梁顾安静了一会儿，垂下眼睛，“最痛苦的时候，想过，小景要是能回来，我命都可以给他。”

叶宁听着，迷茫的神情有一丝震动。

梁顾陷入对往事的回忆，眉目戚然，“一开始，我根本不相信小景就这样走了，我去每一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他，找遍了整个城市。那时候我看谁都像小景，我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郁清秋一开始还劝我去找心理医生，后来他干脆说我病入膏肓，没救了……”

他叹口气，“不用他说，我也觉得没救了，我就像困在一团浓雾里，睁眼闭眼都不见天日，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日子太难，我熬了那么多年，熬得我自己都绝望了……”

叶宁慢慢抬头，看着梁顾。梁顾只是在平静地诉说，他越是平静，越能让人感受到那段岁月的残酷，那经年累月的漫长折磨，腐骨蚀心。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不再怕黑、怕孤单，不会因为噩梦不敢入睡……”梁顾在床边缓缓半跪下来，“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

梁顾握起叶宁的手，动容地看着叶宁的眼睛，“是你。”

他的眼里，亮晶晶的。叶宁看着，不觉收紧了和梁顾相握的手。

梁顾接下去：“你不光救了我，你还救了很多人。我妈，何音，阿东，谢一菲……所有人的生活，就像缠在一起，打了一个看不见的死结。可是你来了，就好像把那个结打开了，每个人都在慢慢变好，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叶宁，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今天真的很害怕，一想到你会生气，会离家出走，我就吓得六神无主。”梁顾看着叶宁，诚恳地道歉：“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查你。我那时太脆弱，疑神疑鬼伤了你。我发誓，我以后绝对绝对相信你，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叶宁愣愣地看着梁顾，他酒劲儿还没过，脑子发晕，他知道梁顾说了很多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有些话他没听清，有些话他记不得了，他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梁顾是想要毫无保留地剖开自己，把一颗心捧在手心里给他看。

“宝贝，原谅我吗？”

这最后一句，叶宁听清了。

他脸蛋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睛懵懵地看着梁顾，半晌，点头。

梁顾得到了宽恕，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伏在叶宁怀里，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他把脸颊贴在叶宁的胸口，用力抱紧他，闭上眼睛，“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