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女子艰难，万不是这些华衣美食的闺秀能想象的。今日一见，众人都是唏嘘。只有探春，一贯是做事的人。虽也怜悯她们，却更担心收留这些人之后，可能带来的问题。

因她沉吟一番，便拉住迎春，“二姐姐，如今她们可怜，你就这般收留。可以后该如何安排？”

这些迎春俱是想过的，因便温和一笑，“我挑了几个性子柔婉的，将这些小的送过去养活。我名下也有些铺子，尽量教着学些手艺。将来不管如何，总不至于饿死。”

探春一惊，“你竟是要好生养着！”

时下小户女子生存不易，颇有些自卖自身的。姑娘夫人们看着可怜，左不过带回去，签了身契，以后在府里做个女婢罢了。只要给一口饭，有个安身的地方，不至于冻饿而死，便是功德了。探春本以为迎春也是这般安排，谁知竟不是！

探春最是精明的性子，向来走一步看三步的。她还怕是迎春心善，因便悄悄提醒，“二姐姐和善，自是没错。只是二姐姐可想过，若是有人仗着二姐姐和婉，故意将家中女孩子送来。等过几年长成了，又学了手艺，再寻了接回去。”

“素来有些子手艺的女孩子，便是做奴婢也能多卖几钱银子的，更遑论旁的去处。若真有这般，岂非辜负了二姐姐一片善意？”

探春这般担心自是有的。她们父母找来，便是迎春也不能拦着。这便是为何旁人怜悯这些人也要签身契了。旁的不说，自己府里的事情自己知道，总不会更坏了。

若是叫她们的父母家人寻回去，这么点儿大就能狠心不要，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能良心发现不成？便是为奴为婢都是不错的去处了！

若只有一两个倒是还好，迎春稍微看顾一番。到底迎春身后有贾府立着，他们碍着迎春，总不会太过分。但人多了，哪里看顾的过来。只要是走出这庄子，最后落到哪里，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了！

迎春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她方外之人，务在济物。此是保护，叫迎春可以多一些自由做她想做的事情。却也是束缚，毕竟清规戒律并不是说说而已！

若按着探春所想，不需旁人，张道士便不会看着迎春胡闹！因迎春只能再另寻旁的法子。

迎春想着，不由得看旁边的探春一眼，果然三妹妹素来能干。这会子，这些姑娘们都还只看着她们可怜。只有她一下子便能看到以后的隐患。

若是个男子，贾家便可无忧了！

迎春感叹一句，方认真看着探春，“三妹妹一向聪慧，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但是那又如何！”

“我不过是不想看着这些孩子们无辜丧命。便是有旁的心思，我也一样的教养。本来女子立身便不易，若她们都能有一门手艺傍身，将来不管遇到何种境况，总不至于饿死。这便是我的功德了！”

迎春说完，便看向下面的一处小院，探春也随着迎春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是迎春养着的绣娘，以前只年前的几个流民妇人。后来，不只女婴，便是有投无路的妇人迎春也收留，现已有不少人了。

黛玉总是心善的，且她又极通透。听了她们的话，便悄悄拉了拉迎春，“父亲之前也给过我几间铺子。你这里用不了这些绣娘，也给我送过去一些。”

她总是这般玲珑！迎春不由得便是一叹。

不想惜春在旁边听见了，便道她也有铺子的，也要了绣娘过去。这下，众人也都纷纷解囊。名下有铺子的，便也要替迎春分担一些。没有私产的姑娘，也要拿些银钱首饰资助。

迎春看着黛玉无奈一笑。惜春天真，有些不知人间疾苦。这些姑娘们，虽都在一处赏春，却是境况不一。

有黛玉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也有邢岫烟那样一文钱扳成两半花用的。迎春不好叫人难堪，因谁的也没收。

只微微笑着将人拉着坐下，“你们倒是莫要着急着慷慨解囊。我有一个想法，或可长久的解决。你们若有兴趣，不若咱们一处商讨一番才是。”

众人闻言便静下来，只听迎春道：“这才一两个月的时间，我这里便多了这些人。以后时间长了，必是安置不下的。且这是父亲给我的清修之所，当时这般安置不过是权宜之计。”

“而今情况有变，却是要做长远打算才是。”

黛玉看着迎春，“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迎春看一眼眼前的姑娘们，“不知你们可知道慈幼局？”

自然是知道的！

正巧王熙凤同秦可卿伺候完贾母泡汤，也过来说话。秦可卿便是秦业自慈幼局抱来的，再没有比她更知道的了。因便接口，将她知道的同姑娘们说了。

慈幼局自前朝便设立，乃是从居养院中独立出来，由官府管辖。虽初衷是好的，但慈幼局手续繁复不说，其能救助的也极为有限。

况慈幼局重点在于找人收养，且也只照管到七岁①。时下女子微贱，便是收养孩童的，也多是要男孩子。这也是为什么，秦可卿那时能安稳在慈幼局养了那般久，还能被秦业抱回。

至于里面的女孩子，长得好些的，多是早早便被教坊司收养。便是姿容普通的，也免不了去了那腌臜地方。

这却不是个好选择了！

众人闻言都低头沉思，迎春方将她的想法一一道出。

慈幼局的这些，迎春也是这几日了解过之后才知道的。既然此路不通，她便想着另寻一个闲置的庄子，将这些妇人女孩都安置进去。以后再有人来，也一样安置。

妇人便可以帮着照顾女孩子，再找个管事的好生教养。将来女孩子长大了，或是愿意跟着迎春做事，或是想要嫁人或是回家，迎春皆不拦着。

这般虽不完善，但好歹先活下来再说其他。

这倒是个好法子，众人一时一时纷纷附和。

探春诧异的看一眼迎春，不想她将事情厉害都想明白了，竟还执意要照管这些女孩子。

她一向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府里的姑娘不少，都一般的养在贾母膝下。

只后来迎春得了邢夫人的眼，回了大房，惜春也紧跟着回了东府。

眼看着她们离了这边，好似一下子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一般，活的越发肆意。再回头看看自己，依旧小心翼翼的在王夫人手下求一丝生路，说不羡慕是假的。

只是，探春自小便聪慧。贾政是个万事不管的，她的前程紧紧的捏在王夫人手里。因便是王夫人看着不中用了，探春也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只希望王夫人看着她这般，到时候指一个好姻缘，便也算圆满。

她心中也不是不没有想过，为何竟不是投生在王夫人的肚子里。或者便是投到大房，也比现在强上一万倍。

可是今日所知道的这些，却是叫探春惊心。她这才知道，虽然府里有诸多不如意，但同外面的女孩子相比，她却是极幸运的。

她以往只想着，只要出了这四方的天，她必要想方设法的活出个样子来。但探春现在才深切的意识到，若没有贾家的庇佑，身为女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

这会子，探春竟觉得前所未有的通透起来。因便过去，“你这法子是好，只我还有一些想法……”

她们这边想着如何安置女孩子，府里没有跟去的王夫人却在那里琢磨着贾母这几日的行事。

宝玉年岁渐长，贾母同王夫人都心急不已。只这几日，贾母好似放下一桩心事一般，整日都乐呵呵的。便是王夫人同贾母商议宝玉的事情，贾母也不接，只随意拿话岔过去，或是打发王夫人出去。

这般几次之后，王夫人心中便存了个疑影儿。

宝玉是她唯一的指望，但贾母却不同。贾母是府里的老封君，贾赦一向是孝顺的，便是没有宝玉，还有贾琏，还有旁人。不过是贾母溺爱宝玉，才叫宝玉这个二爷在府里尊贵起来。但若是贾母想开了呢？

王夫人无权无人，想探个消息都难，半点不知是宝玉那番话，才叫贾母放了心。因急的口中都长了几个燎泡。

好容易今日不用在贾母房里伺候，王夫人便直接从宝玉院子里叫了袭人来说话。

袭人自那天起，便再没有见过宝玉。心中知道闯了大祸，正惶惶不可终日。只是王夫人传唤，心中再是不愿，她也不敢不去。

袭人木着脸进了王夫人的院子，见了王夫人便跪下行礼。

王夫人也不叫她起来，只在手中宽着茶，半晌才出声，“之前交给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袭人一颤，却没有说话。

王夫人等了半天，不见袭人说话。便烦躁的放下茶盏，去看袭人。

却见袭人面色灰败，眼窝凹陷，了无生趣的跪坐在下面。

王夫人不防她几日间竟成了这个样子，惊得差点坐不住。只她消息不灵通，实在不知出了何事。

她心中在意的唯有宝玉一人。想着今日晨起宝玉来请安，虽清瘦了些，精神却是极好的，可见不是宝玉！提起的心微微放下，王夫人轻斥一声，“还不说！”

袭人心灰意冷，但她心中却是极怕王夫人的。因王夫人有问，袭人只能打起精神，将那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夫人不想竟叫王爷知道了，心中先是一惊，后又渐渐有些欢喜。

也不管袭人还在下面跪着，自顾思考起来。

王爷尊贵，虽不管事，但这样的事情可不算好听。况林家自诩清流人家，自然看重姑娘名声。

这就说的通了，就说这几日贾母竟不忧虑了，原是大局已定！可笑老太太这般算计外孙女儿，竟还做出一副君子的模样来，果然是公侯家中教养的嫡女！

因便也缓了语气，“这般说来，此事竟是板上钉钉了？”

袭人不知王夫人想了些什么，竟改了语气。只是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只恭敬低头，“二爷自那以后，便只在书房歇着，我们不知的。”

王夫人一顿，见再问不出什么，便摆手叫她下去。

①参考宋朝慈幼局。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慈幼局